案上的肉酱罐子打翻。
龙门山的西侧,绝壁之下。
夜浓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白起站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身形几乎与背后嶙峋陡峭的悬崖融为一体。
冷冽的山风卷过,吹动他深色粗布衣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眼前,是三千轻锐。
没有铠甲的反光,没有兵器碰撞的叮当。
所有人都裹在深色的布衣里,脸上涂抹着黑褐色的泥灰,只露出一双双在夜色里锐利如夜枭的眼睛。
每人腰间系着绳索长索,皮制的爪钩固定在背后,牛皮口袋里鼓鼓囊囊塞着硬邦邦的干粮块和水囊,分量足够他们在险恶山林中活命十天。
腰间的短剑、弯刀、铜锤都死死裹缠了布条,生怕发出半点光亮或声响。
黑暗中,无声的气息在流动。
那是死士的气息,沉默、冰冷、决然,仿佛从地下爬出的鬼兵,准备翻越这座如同天堑的死亡屏障。
白起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逐一扫过这些年轻却已看惯生死的面孔。
他的目光平静到近乎虚无,却像烧红的烙铁,在那一道道目光交汇的瞬间,烙下了相同的信念——
没有退路,身后只有家国悬望;没有生机,生路只在死地攀行。
他略一抬手,动作轻微得如同捻起一粒砂。
最前排、一位身材精悍、脸上带着一道深疤的军侯(掌管五队人马,约五百人)无声地重重一点头。
他身后,三名精锐斥候像壁虎般,无声无息地贴上了那黑黢黢冰冷、布满苔藓与狰狞凸起石棱的绝壁,动作舒展平稳,仿佛天生属于这悬崖峭壁。
手中的铜爪钩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道微不可见的寒芒,“咔嚓”、“噗嗤”,轻响被夜风彻底吞噬,钩爪已如猛兽之爪,死死咬进了石缝里。绳索紧绷如琴弦。
攀爬,开始了。
三千条身影,如同盘踞在绝壁上的巨大蜥蜴,沿着前人用钩爪和血汗开辟出的微小裂隙与落脚点,缓慢却坚定地向上蠕动。
没有声音,只有粗重到极致时从胸腔里艰难挤出又被强行咽下的呼吸嘶哑声,汇成一股压抑在地狱边缘的低沉气流。
汗水瞬间浸透了布衣,旋即被山风刮得冰冷刺骨,又再次被滚烫的体热蒸干。
手指无数次抠进石缝,被磨破、流血、结痂又破开。
腰间的绳索沉重无比,但无人迟疑。
下方是万丈深渊,摔下去连变成肉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化作黑夜中的一缕凄厉回声。
夜在挣扎中流逝。
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时,第一缕熹微晨光穿过厚重的云层,如同死神的探照灯,吝啬地勾勒出悬崖顶端冰冷粗糙的轮廓。
然而此时,如同巨蟒般蠕动的最后几条身影,终于翻上了那乱石嶙峋、枯草摇曳的山顶。
当那名带路的军侯将自己的身体如同钉子般楔入山顶最后一根石柱后,他猛地回头俯瞰。
下方。
陡峭的绝壁如同被泼上了浓墨,被冰冷的绝望所浸透。
一片死寂中,七八个漆黑的小点,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半途的岩石突出部上。
那是昨夜未竟的路程。
永远也到不了的山顶。
军侯的面颊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那道深疤因为用力咬牙而扭曲。
他不再多看一眼下方凝固的身影,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东边——
那是伊阙东麓下方!
那是一片沉睡在晨雾中、连绵十余里如同巨大黑色钢铁刺猬般的魏军营盘!
粗大的原木栅栏,密布鹿角拒马,在稀疏的晨光下泛着死亡的冰冷铁灰色。
隐约还能看到营中巡更士兵火把的微弱余烬。
巨大的营盘尽头,是更加庞大、但相对松散和杂乱些的韩军营区——
那里,就是联军真正的“死穴”后方!
成了!
一把淬了毒、染了血的匕首,已在无声无息间,悬在了魏军的脖颈之上!
此刻正冷冷地俯视着他们温热的营盘!
军侯深吸了一口山顶混合着血腥与晨露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将那七八个凝固在黑夜里兄弟的气息也吸进去。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短铜剑,剑锋在初阳里反射出一道冰冷微红的光弧。
他用剑尖在地上刻下两个歪歪扭扭但力透石骨的符号:
——破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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