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望着石碑,忽觉眼前景象再次模糊。这一次,并非幻象侵袭,而是记忆本身在苏醒。
她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站在杭州城东三里的河滩上,手中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童。那孩子不过六岁,唇色发紫,早已断气多时。她跪在泥泞中,一遍遍拍打他的胸口,哭喊着:“醒过来!你说过要教我写字的……你还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可无人回应。天雷滚滚而来,一道紫光劈落,将她掀翻在地。她挣扎着爬起,嘶吼:“他才那么小!你们凭什么说他命该如此?!”
“私放囚魂,逆改生死,罪无可赦。”九霄之上,金甲神将冷漠宣判。
“可他不是囚魂!他是被贪官推入江中的孤童!是他爹娘跪了七天七夜,换不来一句查案!”她仰头怒斥,“若天律护的是这种人,那我不信天!”
话音未落,铁链从虚空中垂下,锁住她的双腕。她被拖向忘川桥底,每一步都踏在碎冰之上,血染长路。最后一刻,她回头望向人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不甘:“若有来世……我还要救人。”
画面戛然而止。
柳昭跌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原来那一世的执念,从未消散。她不是偶然被李昭所救,也不是巧合考入阴司学宫??她是循着灵魂深处的呼唤,一步步走回了这条注定之路。
“前辈……”她哽咽着,“您批下‘此女有情,不应受罚’的时候,是不是就知道,我会回来?”
风拂过碑面,“心灯长明”四字微微发亮,如同回应。
她缓缓起身,将那本《赎罪司案录》贴在胸前,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骨肉。她终于明白,这本书为何会出现在孤儿院的旧书堆里;也明白了为何每次生病,梦中总有一位白衣男子轻轻为她掖被角,低声说:“再撑一撑,天快亮了。”
那是许仙,在她轮回转世的每一世,默默守护着那一缕不肯熄灭的善念。
北冥渊战后第七日,寒雾渐散,深渊之下传来久违的水声。曾经冻结千年的河道开始解封,暗流涌动,似有生机复苏。李昭盘坐于残冰之上,闭目调息。他体内流淌的那股金色意志仍未完全融合,每当夜深人静,耳边便会响起许仙低语:“律法若不能护弱小,便是暴政。”
这声音不再是追忆,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他的识海之中,如同另一重人格,却又与他心意相通。他知道,这不是夺舍,而是传承??一种以信念为基、以牺牲为代价的精神共融。
韩昭前来探望时,正见他手抚心口,眉头紧锁。
“你还撑得住吗?”韩昭轻声问。
李昭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金芒:“他在教我如何真正地‘断案’。”
“怎么说?”
“从前我判案,依据的是卷宗与证据,讲的是条文与因果。”李昭苦笑,“可他说,真正的审判,不在纸上,而在人心。一个鬼魂为何堕入恶道?是因为他生前作恶,还是因为世人从未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韩昭沉默片刻,点头:“就像那位水神。他降雨救人,却被定为‘扰乱气运’;而那些坐视旱灾蔓延的高官,反倒位列仙班。”
“所以现在我明白了。”李昭站起身,望向远方初升的朝阳,“我们不是要推翻天律,而是要让它重新学会倾听人间的声音。”
韩昭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开堂。”李昭转身,目光如炬,“我要在杭州阴司设立‘赎罪公堂’,凡有冤屈者,不论生前身份,皆可登台陈词。由百姓观审,由阴司记录,由我亲判。我要让每一个曾被忽视的灵魂,都有机会说出他们的故事。”
“这会触怒上界。”
“那就让他们来。”李昭冷笑,“我已经不怕了。他们可以夺我官位,毁我功名,甚至灭我形神。但他们永远无法抹去一件事??这个世上,有人曾为了一个‘不该活’的人,甘愿赴死。”
韩昭凝视着他,忽然伸出手,掌心浮现出那枚星光玉坠:“那我便做你的第一位证人。我要把归墟岛上那些亡灵的故事,一一讲给世人听。”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数日后,赎罪公堂正式开堂。
第一桩案子,竟是来自幽州的一位老妇。她并非亡魂,而是阳寿未尽却魂魄离体的“游方灵”。她说,自己儿子十年前因揭发县令贪污治水银两,被诬陷为妖言惑众,活活烧死在市集。死后魂魄不得安息,被迫化作厉鬼,终日徘徊故乡,只为等一个清白。
“大人,”老妇跪在堂前,老泪纵横,“我不是求您让他复活……我只是想让他走得安心。求您,给我儿一个名字。”
满堂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