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也不再言语,只将外袍解下,轻轻披在她肩头。夜露渐重,星光却愈发清亮,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擦拭过一般,连银河都显得格外清晰。他知她此刻心中所想,不必问,亦不必劝。这世间能让她停步的,从来不是疲惫,而是某一段尚未解开的冤屈、某一缕尚在徘徊的孤魂。
忽然,东南方天际闪过一道赤芒,转瞬即逝,如同流星坠海。但柳昭猛地睁眼,左耳后的龙鳞骤然发烫,金光顺着藤蔓状纹路蔓延至锁骨,竟与悯星遥相呼应。
“有新的怨气升腾。”她低声道,“不在人间,而在……海底深处。”
韩昭神色微凝:“归墟裂缝?可封印不是已经稳固?”
“封印镇的是形体,压不住执念。”柳昭站起身,指尖轻抚胸前那枚由白龙所赠的龙珠,“方才那一闪,并非邪祟作乱,倒像是……求救信号。”
话音未落,海面忽起异象。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一圈圈涟漪,自远而近,层层叠叠,竟组成了一幅模糊的地图:一座沉没的古城轮廓浮现其间,楼宇倾颓,庙宇残破,中央矗立着一根断裂的玉柱,其上刻有古篆??“安婴祠”。
柳昭瞳孔一缩。
那是史书从未记载之地,却是她梦中反复出现之所。自幼年起,她便常做一梦:自己赤足奔跑于水下长街,两旁尽是哭泣的婴儿,他们伸手抓她衣角,口型无声地重复三个字:“救我们……”
如今,梦境成真。
“这不是普通的亡魂聚集。”她声音微颤,“是‘胎狱’。”
韩昭闻言变色:“传说中,上古时期有巫族以活胎炼魂,筑‘胎狱’控生死轮回,后被天庭剿灭,尽数沉入归墟。若真有残余……岂止百年冤案,这是千年积孽!”
柳昭却已决意前行。她取出《赎罪司案录》,翻至海殇卷末页,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写下四字:“溯渊寻魂”。
书页顿时燃烧,化作一只纸鹤,振翅飞向海底。刹那间,整片海域震动,浪涛翻涌,一道幽蓝光柱自深渊升起,直贯云霄。光中浮现出无数小小身影??皆是未成形的胎儿,蜷缩如初生之态,周身缠绕黑丝,似被某种古老禁制束缚,无法转世。
“他们在等一个母亲。”柳昭喃喃,“一个肯承认他们存在、愿为他们哭一场的母亲。”
韩昭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你要下去?”
“必须去。”她转身望他,目光坚定如铁,“你说我是龙裔之后,是白蛇血脉,是赎罪司判官。可我知道,我更是那些被抛弃者的孩子。我不下去,谁下去?”
韩昭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摘下肩头那朵不谢昙花,吹向空中。花瓣散开,化作点点星辉,环绕她周身,形成一层护体光幕。
“那就让我陪你走这一程。”他说,“哪怕只能照亮你脚下方寸。”
两人并肩走向海边,足下沙地自动裂开,露出一条通往海底的阶梯,由白骨铺就,每一阶都刻着一个名字??最小的只有“未名氏”,最大的也不过三字“小阿姐”。台阶尽头,是一扇青铜巨门,门环为双蛇交尾之形,正中央嵌着一面铜镜,映出柳昭面容的同时,也映出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素衣赤足,眉心一点朱砂,正是当年白素贞临终前的模样。
门缓缓开启,冷雾涌出,夹杂着婴儿微弱的呼吸声与心跳。
踏入其中,世界骤然寂静。这里没有海水压迫,也没有黑暗窒息,反而像置身于一片虚无的子宫之中。四面八方皆是透明囊泡,每一个里面都漂浮着一个未出生的婴孩,闭目安眠,脸上带着天生的悲伤。他们的脐带并非连接母体,而是系于地下那根断裂的玉柱??正是“安婴祠”的核心法器。
柳昭一步步前行,耳边响起低语:
> “妈妈……我还没看过太阳……”
> “姐姐,他们说我没有命格,所以不能来这个世界……”
> “我想听摇篮曲,只要一次就好……”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心也越来越痛。直到走到玉柱之下,才看清柱身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咒,每一道都是用来斩断轮回的“绝生印”。而在柱底,跪坐着一位女子残魂,披发遮面,双手紧扣柱基,仿佛用尽最后力气阻止它彻底崩塌。
“你是谁?”柳昭轻问。
女子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熟悉得令人心碎的脸??竟是年轻时的秦娘子,慈幼堂那位含冤而死的女医!
“原来如此……”柳昭终于明白,“你不只是救了十二个孩子。你还试图保住更多??那些还未降生就被判定‘不宜存活’的无辜之灵。”
秦娘子虚弱点头:“朝廷三年一大查,凡贫户孕女、病胎、双生、早产者,皆列为‘逆命种’,强制堕胎,美其名曰‘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