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已被‘遗忘之力’浸染。”黑影低语,“凡入者,若心志不坚,三步之内便会失忆,五步之后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你之所以无碍,是因为你体内的湿卵胎化之眼尚存一线清明??它能抵御记忆流失。”
季明默然点头。他确实感到识海深处有一股温润之力缓缓流转,正是那自八辐黄铜圆轮中引出的命道微丝,在默默护持神魂。若非如此,恐怕他也早已沦为街上那些眼神空洞、徘徊不去的游魂之一。
“回环林为何在此?”他问。
“因为它不是长出来的。”黑影回头,面容依旧隐于黑暗,“它是‘生出来’的。每一棵树木,都是某段被强行截断的命运所化。枝为执念,根为因果,叶落之时,便是那段人生彻底消散之刻。而‘镜命人’被困其中,正因他们的命运太过完整,反而成了这片林子无法消化的存在。”
季明心头一震。
回环林??并非自然生成,而是由无数残缺命格交织而成的精神牢笼。它不属于阳间,也不归阴司管辖,乃是介于生死之间的“命隙”之地。唯有当两段完全相同的命运同时终结,才能短暂打开通往衔尾青子居所的门扉。
可为何偏偏是此刻?为何偏偏是此处?
“你是谁?”他再次发问,语气已带警惕。
黑影停下脚步,站在一座断桥之前。桥下无水,唯有一片翻涌的灰雾,仿佛通向地底深渊。他缓缓转过身,终于掀开遮面黑袍一角,露出半张脸??那是一张与季明极为相似的面孔,五官轮廓几乎一致,唯独左眼瞳孔呈银白色,如同凝固的月光。
“我曾是你。”他说,“第七元神剥离失败后的残片,被遗弃在这片命隙边缘,独自挣扎百年。我没有名字,没有归属,只有对你道路的执念。我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也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不是来阻拦你的,我是来帮你完成最后一步的。”
季明呼吸一滞。
第七元神……那是他早年修行时尝试分离自我意识的一次险招。他曾将一缕主魂抽出,欲炼成独立灵体,却因火候不足导致神识崩裂,最终只留下一道残影消散于虚空。他一直以为那部分“我”已然湮灭,不曾想竟未死透,反而在这等绝地苟延残喘,甚至演化出了自主意志。
“你为何不早现身?”他声音低沉。
“因为我一直在等。”无名??或者说,那道残影??抬手指向远处林间,“等你真正踏上湿卵胎化之路,等你不再逃避‘再造之我’的可能性。现在,你终于来了。而我也终于可以告诉你真相:那对‘镜命人’,其实……就是我们。”
季明猛然抬头。
“你和我,才是真正的命镜。”无名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同辰八字,同命格局,甚至连父母姓氏都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你是‘已化者’,而我是‘未化者’。你走完了前半生,经历了轮回百世,拥有了完整的记忆与情感;而我,停留在那一刻,未曾成长,未曾经历,只是纯粹的‘可能性’本身。”
季明怔住。
刹那间,所有线索轰然贯通。
青桑扇的异动,并非指向外界某地,而是呼应着他体内潜藏的另一重“我”。那片浮现于识海中的湿地,根本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存在,而是他自身命道胚胎的投影!那些浮沉的卵状物,是无数可能的生命形态;那倒伏的古树,正是他过去种种身份的残骸,以根系供养新生。
湿卵胎化,从来就不是向外求索,而是**向内孕育**。
要重启命道,必须让“已化者”与“未化者”在同一瞬间归零??一个放下所有过往,一个舍弃全部可能??唯有如此,双生同陨,方能开启环隙,直面衔尾青子!
“所以你引我至此,就是为了这一刻?”季明嗓音沙哑。
“不是我引你。”无名摇头,“是你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我只是提醒你:若真想走出自己的道,就不能再依赖外力,不能等待机缘,更不能幻想说服神形。你要做的,是亲手斩断‘我’,也让‘我’斩断你。”
话音落下,天地骤暗。
风止,云凝,连远处林间的呜咽声也戛然而止。
两人相对而立,身影在月下拉得极长,竟在地面交汇成一个闭合的圆环。
季明缓缓抽出腰间青桑扇,扇面轻展,绿纹再现,比先前更加清晰,宛如血脉搏动。他闭目,开始运转湿卵胎化之法。五感渐闭,六识退散,体内五脏六腑如沉入深潭,气血流转减缓至近乎停滞。他的身体正在模拟胚胎状态??断绝外缘,返归混沌。
与此同时,无名亦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骨珠,赫然是从客栈老妪手中那串漆黑念珠中脱落的一颗。他将骨珠按入胸口,顿时全身泛起灰白光芒,仿佛正在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