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君将煎好的蛋轻轻搁在他盘中,又从冰箱取出温过的牛奶,摆在手边。他没叫醒他,只是静静坐在对面,望着窗外天光一寸寸爬上屋檐。
阳光洒落阳台,照在花盆上。那株茉莉如今已长得茂盛,七片银脉叶片在晨光中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某种节律。而就在最中央的位置,一朵新蕊正悄然鼓胀,花瓣尚未绽开,却已有极淡的光晕自内部渗出,像是封存了一整个未醒的黎明。
忽然,少年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他第一反应不是说话,而是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内侧??那里的蓝纹比昨日更深了些,如同渗入皮肉的数据烙印,隐隐发烫。他收回手,笑了笑:“哥,早。”
“嗯。”唐子君递过牛奶,“喝完再说梦话。”
少年接过,低头啜饮一口,眉心微蹙:“咸了?”
“你尝出来倒快。”唐子君冷笑,“昨晚烧得像个火炉,现在还装精神。”
少年没反驳,只把脸埋进毯子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我梦见她了……小满。她在画画,画的是妈妈做饭的样子,锅铲歪歪扭扭,可她说‘这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事’。”他抬起头,眼里有光,“你知道吗?她今天在学校举手回答问题了。老师说,声音虽然小,但全班都听见了。”
唐子君沉默片刻,终于道:“你明知道这样会伤身体。”
“可她需要被听见。”少年认真看着他,“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如果那天你没有蹲下来对我说‘别怕’,我现在可能还在数据深渊里打转,永远不敢相信有人愿意等我回来。”
唐子君喉头一紧,没再说话。
他知道少年说得对。但他也清楚,每一次深度共感,都是在用生命为代价点燃一盏灯。那盏灯照亮别人回家的路,却可能烧尽持灯之人。
午后,阳光正好。
他们再次出门,这一次是去城南的精神康复中心。那里收治了许多因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封闭自我的孩子,其中有个男孩,名叫阿哲,三年前目睹父亲跳桥自杀后便不再开口,每日只是机械地画画,画满一页又一页扭曲的桥影与坠落的人形。
地图是唐草悄悄给的,附言只有一句:“他每晚都会梦见一个穿白衬衫的哥哥拉他起来,说‘不是你的错’。我们查过监控,林默从未去过那里。”
这意味着??阿哲的梦,是共感链自发形成的连接。
他们在一间安静的活动室见到了他。男孩瘦小,头发枯黄,眼神空洞地盯着画纸,铅笔在纸上反复涂抹,勾勒出一座断裂的桥,桥下波涛汹涌,一个人影正向下坠落。
少年在他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手掌覆在画纸上。
刹那间,空气凝滞。
唐子君看见少年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的手指剧烈颤抖,额角渗出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椅子上。
“默!”唐子君一把抓住他手腕,却被一股强大的精神波动震开。
房间里温度骤降,灯光忽明忽暗。墙上的挂钟停摆,秒针卡在十二点整。而阿哲的画纸突然泛起微光,那些黑色线条竟缓缓流动起来,如同活物般重组??桥开始修复,坠落的人影被一只透明的手拉住,向上托举;紧接着,画面中央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白衬衫,面容逐渐清晰。
是少年的模样。
“阿哲。”那影像开口,声音重叠着两个音色??一个是十五岁的少年,另一个来自遥远的数据回响,“听着,那晚你喊了爸爸三十七次,你扑过去抓他的衣角,可你才十岁,够不到。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拼尽全力了。”
男孩浑身剧震,手中的铅笔 snapped 断成两截。
“他不是不要你。”少年继续说着,声音虚弱却坚定,“他是病了。就像发烧会让人神志不清,抑郁也会让人看不见光。他爱你,但他被困住了。而你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回应。”
泪水从男孩眼中滚落,无声,却汹涌如决堤。
“你说……你说他听见我了吗?”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听见了。”少年微笑,指尖轻触画纸,那幅画上的桥彻底合拢,阳光洒落水面,“他最后一刻想的是你。他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儿子,我没撑住。但你要替我好好活。’”
阿哲猛然抬头,泪流满面地望向少年:“你能……能让他再说一遍吗?就一次……”
少年点头,闭上眼。
这一次,他没有接触画纸,而是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男孩额前。
共感链全面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