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比这风雪更刺骨的寒意,从他脊梁骨升起。撤退?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大雪深及二尺,道路泥泞难行,此时若下令撤退,军心必然涣散,汉军只需派出精锐骑兵衔尾追杀,自己这三万多人马,能活着回到淮州的恐怕十不存一!退路已绝,唯有拼死一搏!
想到此处,侯景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凶光。打硬仗?他侯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什么场面没见过?何曾怕过!
“点火把!”侯景厉声下令,“给老子往汉军的木头寨墙上扔!烧死他们!”
他企图复制火攻的战术。然而,士兵们奋力投出的火把,落在被积雪和融水反复浸湿的拒马、栅栏上,只是“嗤嗤”地冒起几缕青烟,便迅速熄灭,根本无法引燃大火。湿冷的木头在风雪中嘲笑着他的徒劳。
“妈的!”侯景狠狠啐了一口,心中一阵烦躁。若是王伟在此就好了,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谋士,总能想出些歪门邪道来。可惜,王伟被他派去南梁联络,替他寻找后路,此刻远水解不了近渴。
所有的取巧之路似乎都被这该死的天气和慕容绍宗的严密防守堵死了。侯景把心一横,脸上露出近乎癫狂的狰狞之色,猛地将腰间佩刀完全抽出,雪亮的刀锋在日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身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带惶恐的士卒们嘶吼道:“弟兄们!看见了吗?!没了退路!后面是死,前面也是死!想活命的,就跟老子冲!杀进汉营,里面的金银财宝,娇俏娘们,堆积如山的粮食,任你们取用!抢到的,都是你们的!给老子冲啊——!”
退无可退的恐惧,与对财富、女人、粮食最原始、最赤裸的贪婪,如同火星掉入了油锅,瞬间点燃了这三万五千士卒心底残存的那点凶性和兽性。他们发出各种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手中五花八门的刀盾、长矛,如同决堤的、浑浊的洪水,开始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冲击汉军那坚固的营垒。积雪严重延缓了他们的速度,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队伍混乱不堪,但那股亡命的气势却骇人心魄。
慕容绍宗站在营垒内临时搭建的指挥高台上,身披大氅,面色沉静如水,仿佛眼前这数万疯子的冲锋与他无关。他俯瞰着如同蛆虫般在雪地里艰难蠕动、却散发着冲天煞气的敌军,冷静地对身旁的传令官下达命令:“弓箭手,三轮急速射!无差别覆盖营前百步区域!弩车,对准敌军密集处,自由散射!”
“得令!”
“嗡——嗡——!”
弓弦震响,如同死神弹奏的丧钟!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掠过高空,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紧接着,是威力更大的弩枪,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扎入人群!
侯景军的士兵在深及膝盖的雪地里行动迟缓,简直成了最好的活靶子!箭矢和弩枪轻易地穿透他们身上简陋的皮甲,甚至单薄的布衣,带出一蓬蓬温热的血花,瞬间又在严寒中凝固。惨叫声、哀嚎声、中箭倒地的扑通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洁白的雪地被迅速染成一片片刺目而粘稠的猩红,仿佛大地绽开了无数道流血的伤口。短短几百步的距离,对侯景军而言,仿佛成了无法逾越的死亡天堑,每一步都踏在同伴的尸体和血泊之上。
副将宋子仙看着前方士兵如同割麦子般成片倒下,尸体层层叠叠,心急如焚,连滚带爬地冲到侯景马前,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主公!不能这么硬冲了啊!这……这伤亡太大了!还没摸到汉军营寨的边,弟兄们就折了快四五千人了!再这么打下去,咱们非得全部拼光在这里不可啊!主公,三思啊!”
侯景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丝毫动摇,他甚至没有看宋子仙,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的汉营,语气残酷得如同这能冻裂骨头的冰雪:“就这么打!既然吃了老子的粮,穿了老子的衣,就得给老子卖命!告诉前面的人,都给老子拿出玩女人、抢钱财的那股狠劲儿来!谁敢回头,老子认得他,老子的刀认不得他!督战队上前!弓弩上弦!后退一步者,不分官兵,立斩不赦!”
宋子仙被侯景那毫无人性、视人命如草芥的目光看得心底发寒,浑身冰凉,知道再劝无用,反而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只得咬牙领命,硬着头皮冲到血肉横飞的前线,声嘶力竭地“鼓舞”着士气,实际上是在用督战队明晃晃的刀锋和弓弩,逼迫着早已胆寒的士兵继续向前,用血肉之躯去消耗汉军的箭矢。
在付出了超过八千条人命的惨重代价,雪地上铺满了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后,侯景军终于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涌到了汉军营寨的栅栏和外墙之下!残存的士兵已经被连绵的死亡和极致的绝望刺激得近乎疯魔,他们双眼赤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嘶吼,用刀砍,用枪刺,甚至用手刨,用身体疯狂地撞击、攀爬着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