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
山路蜿蜒,车程六小时。中途换了一次班车,又搭了辆运茶叶的货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听他说要去县城坐高铁,好奇地问:“老师傅这是出门看病?”
林志摇头:“看电影。”
“这么大年纪还看什么电影?”司机笑,“现在都是小年轻刷手机,电影院都快没人了。”
“所以才更要去看。”林志望着窗外飞逝的山影,轻声说,“有些电影,只放给愿意走一段路的人看。”
抵达北京那天,正逢初夏第一场暴雨。他站在西站出口,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打湿了肩上的背包。他没打伞,在人群里站了很久,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这个世界。手机是关着的??这十年他从未开机,如今也无意重启。他只记得陈凌说过:“首映当天,所有影院都会留一个位置,名字不写,票根上印一行字:**给那个走得最远的人**。”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地址时声音有些哑:“万达影城CBd店,看《星尘》。”
司机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哟,这大片都上映三天了,您才来?网上都炸了,说这片子把老外看哭了。”
林志没应声,只是把脸转向窗外。雨刷有节奏地摆动,像时间的节拍器。城市灯火在水幕中扭曲、拉长,幻化成无数流动的光带,如同当年他们剪辑台上跳动的胶片帧。
影院门口,海报铺天盖地。蓝色星球悬浮于宇宙深处,陈凌的名字排在最前,而那个小小的“& 林志”,藏在右下角,低调却不可忽视。他抬头看了很久,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股积压了十年的情绪正缓缓上涌。
取票时,工作人员核对身份,迟疑道:“先生,您这张票……是我们系统里唯一一张标注‘预留十年’的特殊票根。它本该在今天下午三点零七分自动作废,但技术组临时锁定了权限。”
林志接过票,指尖抚过那一行烫金小字:**LZ-01,最后一排,靠左第一个位置。**
“为什么留这么久?”他问。
工作人员笑了:“导演说,只要他还活着,每年这一天,这个位置就必须存在。哪怕没人来,也要放一场,放到影院关门为止。”
他走进放映厅时,灯光已暗。全场座无虚席,可最后一排左边,确实空着。他走过一排排背影,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有人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却没人说话。直到他坐下,整排观众像是默契般,同时往两边挪了一寸,为他腾出空间。
银幕亮起。
《星尘》的第一个镜头,是一粒微尘在阳光中漂浮。缓慢推进,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那是半片烧焦的胶片,边缘卷曲,上面依稀可见两个少年在雪地中行走的画面。紧接着,画外音响起,是陈凌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 “2009年冬天,我和阿志花了三百二十七块钱租了一台16毫米摄影机,拍了我们人生第一部短片。那时我们以为,电影就是把真实留住。后来才发现,真实太重,大多数人走着走着就丢了。
> 这部电影,献给所有没丢的人。”
林志闭上了眼。
影片开始,宇宙浩瀚,文明迁徙,人类在星际间流浪百年,只为寻找一颗能称之为“家”的星球。主角是一位年迈的领航员,他的记忆残缺,却始终记得一句童谣:“雪落无声,人归有路。”而这句童谣,源自一段被遗忘的地球影像??正是《冬夜》的最后一幕。
当那熟悉的画面出现在太空舱的投影屏上时,全场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泣。林志睁开眼,看见银幕中的自己??年轻的、莽撞的、眼里有火的自己??正和陈凌并肩走在雪原上,身后留下两行长长的脚印。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陈凌不是在拍一部科幻片,他是在用整个宇宙的尺度,讲一个关于回家的故事。
第三十七分钟,剧情转折。领航员发现,所谓的“新家园”不过是程序模拟,人类早已灭绝,只剩下他一人在虚拟世界中循环。他崩溃质问AI:“为什么要让我记住这些虚假的记忆?”
AI回答:“因为你们曾相信过真实。而相信本身,就是存在的证明。”
林志的手指攥紧了座椅扶手,指节发白。
他知道,这是陈凌在对他说的话。
全片最高潮出现在倒数第二幕。领航员决定关闭系统,让飞船带着所有数据冲向恒星,以光的形式将人类文明最后的印记发射出去。临行前,他戴上耳机,播放一段老旧录音??那是《海边的曼彻斯特》片场的环境音,海浪、风声、张雨琪的啜泣、刘师师轻声念台词的声音,还有陈凌说“再来一遍”的坚定语气。
“这些声音,”他喃喃,“才是我们活过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