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些没有用完的木料玉材外,还有一个木匣。
顺天府的知事拿出一张纸,上头是黄老头的亲笔。
“这个木匣是从他床榻下面的暗格里找到的,藏得很深,我们差点就漏下了。他留了一封信在上面,他说如果有人看到了这封信,说明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这些年的积蓄不多,希望看到这封信的人,能把这个木匣转交给他的儿子黄成一。”顺
天府的刘知事看向黄成一,“说得就是你吧。”
黄成一将信将疑地走上前:“留给我的,能是什么?”
他随手将盖子打开,里面竟然是大半匣金锭。
黄成一显然愣住了,下意识看向刘知事:“这......”
刘知事说:“这是黄老先生死前一天,独自去钱庄里换的金子。我们去问过钱庄的掌柜,他说黄老先生是带着一大袋子散碎银两来的,有成色不好的金子,有碎银子,还有些铜钱。黄老先生说全都化整为零,换成金子,这样便于携带。
“掌柜的为他为何要换钱,他说过几日他儿子应该要入京,这笔钱是给他儿子的,方便他儿子带走。掌柜的那时候还笑他,说多少年没和自己儿子往来了,怎么知道儿子会入京呢,那时黄老先生笑而未语。”
“显然那一天,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刘知事眼中亦有动容之色:“我们已经在追查和他有来往的人,我们想或许是他仿造了什么东西,让他自己料定性命不保。”
秦酌与郁仪对视一眼,一个东西呼之欲出。
假圣旨。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凶手大费周章,除掉这么一个耄耋老人。
黄成一捧着这匣金子默默良久,骤然痛哭失声:“爹!”
不知他有多少年没喊过这个称呼了,眼泪随着这声呼唤汹涌而出。
在场众人都露出动容之色,而孟司记亦拿着手帕轻轻拭泪。
黄成一恳切地望着刘知事,悲不能抑:“你一定要为我爹报仇。”
刘知事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或许在场众人里,有不少人都以为黄成一的态度,是因为这匣金子才能有如此转变。但郁仪想,这应该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有些人天生擅长爱人,或是甜言蜜语,或是柔情似水。
可世俗这场游戏里,也有人天生就是输家。
不善言辞、不善表达,甚至是笨口拙舌。
可这两种人,都有人的情意。
都有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只不过有人表达在外,有的人表达在内而已。
那日在场的人里,有的人好奇这匣金子到底有多少,有人揣度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作品害得黄老头丢了一条性命,还有人在猜凶手究竟是何人。
只有郁仪,握紧双拳,满眼苍凉。
凭什么有的人可以草菅人命?
凭什么有些人胆敢把百姓视作蝼蚁?
郁仪擅长共情,也擅长品味普通人最凡俗的心意。正因如此,她不敢去设想独自蹒跚前往钱庄钱的黄老先生,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见过他,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她认识他的那一天便是他的死期。
可郁仪还是如此地为他而悲伤。
她悲伤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太多人无助的,不能由自我掌控的命运。
如果把生与死都看作是命运的安排,那么凭什么有些人活该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除掉。
若命运本该承担苦难,又是什么导致百姓身上背负着如此深厚的苦难?
什么叫为民请命?
什么叫为民证道?
什么叫为万世开太平?
书中所学的字字句句,都如同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剑,凌迟着郁仪的心。
她希望自己手中的笔化为切金断玉的刀。
谁想要剥夺别人的性命?又是谁想要用手中的权满足自己的欲?
凡此人等,都该受她手中锋刃的审判。
报仇渐渐不再是郁仪心中最执拗的目标。
如果说“除尽世间大奸大恶之人”太过不切实际,那么郁仪愿意在这条路上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
这一年来,郁仪见到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东西,回望身后的岁月,那些埋首于黄卷中乏味漫长的光阴,竟然是如此的单纯,如此的令人怀念。那时的她想得少、信得多。
可郁仪又无比庆幸自己能从故纸堆里站起身来。
她不要愚昧地被书本蒙蔽,她要亲自看看这个世界。
她要用自己的手,撕开正义的一线天光。
走出东安坊,郁仪微微抬起头看向冷冷的日光。
积雪未清,一地泥泞。
她的官靴踩在脏污的雪地上,风盈襟袖,胸怀滚烫,竟不觉得冷。
郁仪忖度片刻,还是想把假圣旨的事说给张濯,问问他是如何考量的。
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