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刻的沉默里,他脸上那抹惯常的和煦笑意,正在一寸寸地凝结,最终化为深深的凝重。
“于家,是一棵扎根在关陇土地里的参天古木。
你若愿托庇其下,它便替你挡得住刀光剑影,遮得了风刀霜剑。”
话音顿了顿,于醒龙喉间滚出一声悠悠的长叹:“可这棵树,它病了啊。
枝桠盘错,早乱了章法……”
于醒龙的声音透着一抹怅然,一抹不甘,在杨灿耳边回响。
“有的枝干生了野心,仗着几分长势就想挤垮主干,鸠占鹊巢;
有的枝桠招了虫害,嚼叶吸髓把自己养得肥硕,却让整棵树日渐枯槁;
更有那野藤缠上来,根须往树皮下钻,摆明了要把这棵树活活勒死。”
于醒龙慢慢抬起眼睛,目光深深地定在杨灿脸上。
他的眸中已经没有半分笑意:“火山,你若还想在这树荫下安身,说说看,你该让它怎么活?”
杨灿起初以为这只是阀主的感怀之语,多半要自问自答,便垂着眼睑静立不语。
可于醒龙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屏风后的静谧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前厅传来的正旦欢笑声隐隐传来,既模糊又刺耳。
“咳。”
一声轻咳打破死寂,杨灿猛地反应过来,阀主是真的在等他的回答。
杨灿握拳掩在唇前轻咳了一声,脑中转得飞快:
于醒龙身为于阀之主,正旦佳节把他这个长房执事单独叫来,绝不是为了扯家常。
阀主要的也不只是什么“治树”的良策,怕是更想要他出谋划策中体现的立场。
于醒龙要看的,显然是他的态度,是他这口刀,够不够快,敢不敢亮。
阀主,这是要把他当成自己的一口刀了么?
心思电转间,杨灿已然抬起头,神色沉稳如铸:“阀主,臣既托身于这棵大树之下,自然盼着它永远葱郁挺拔。
如今内有虫蛀枝争,外有野藤相缠,若想救它……”
杨灿的声音刻意地顿了一顿,目光飞快地扫过于醒龙微蹙的眉峰,继续说道:
“臣先除虫。亲手捉了那些啃食枝叶的蠹虫,摘了虫蛀的果子,剪了枯坏的枝丫。”
“臣还可以引些益鸟来助。若是虫患太烈,就在树下燃起艾草,用烟把它们熏出来,再赶尽杀绝。”
“那……妄想取代主干的那根枝干呢?你又怎么对付?”
于醒龙向前倾了倾身子,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臣会先辨它的斤两!”
杨灿答得斩钉截铁:“若只是一根生了野心的细弱枝桠,不必犹豫,一斧砍断便是,省得它再分走树的养分。”
于醒龙挑了挑眉,眉峰间的探询更浓:“若是那枝干已然长得粗壮,几近合抱呢?”
“臣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斧子就将它砍断,但那缠树的野藤,倒是可以借过来一用。”
“哦?如何用?”于醒龙的目光更亮了。
“臣会把野藤全缠到那根有野心的枝干上,让它们死死箍住。
藤要阳光,便挡了枝干的光;藤要养分,便扎进枝干的皮里吸它的髓。
等那枝干被缠得腐朽干枯,臣再一斧斧劈砍,自然事半功倍。”
“可那野藤呢?又该怎么办?”
于醒龙追问道:“它缠死了枝干,枝干死了,转头它便会缠上主干了。”
于醒龙的心中暗潮翻涌,他正是用了借藤制枝的法子,引索家制衡旁支。
可是随着索家的咄咄逼人,他却渐渐拿不准,这步棋究竟是福是祸了。
他倒要看看,杨灿的答案,会不会与他不谋而合。
“藤终究是藤,离了这棵树的依托,它在天水这片土地上便立不住。”
杨灿斩钉截铁:“等那有野心的枝干被砍掉,虫蛀的枝叶换了新绿,主干重焕生机时,这大树便禁得起折腾了。
到那时,臣便刨了这野藤的根,砍断这缠树的老蔓,把它扔在树下沤成肥,正好用来滋养这棵大树。”
于醒龙慢慢靠回椅上,闭上眼睛,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笃、笃的声响在静室里格外清晰。
良久,他才缓缓睁眼,那双眼眸里,激动与期待像碎星般明灭不定:
“火山,于家这棵病树,已经快被内忧外患拖垮了。
你……可愿做那治树的人?”
杨灿“唰”地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周身的沉敛尽数散去,只剩不容置疑的坚定。
“臣还等着靠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呢,它病了,臣自当全力以赴!”
“好!”于醒龙猛地拍了下扶手,也跟着站起身来。
这位素来藏锋敛锐的阀主,此刻脸上竟也有了几分意气风发。
“凡事得一步步来,枝干与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