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桌上那份折起来的 “谅解备忘录”,宣纸四边被两人摸得毛乎乎的,像块揉皱的旧帕子,可摊开时,那薄薄四页纸却沉得压手。从天黑扯到后半夜,这场讨价还价比真刀真枪打仗还累人 —— 张显贵三番五次拿 “朝廷权限就这么大”“郑芝龙那边我可管不了” 当挡箭牌,林宇就攥着 “西南稳不住,朝廷更麻烦” 的筹码,一会儿说流民棚里孩子饿哭的惨状,一会儿提鞑子骑兵说不定哪天就摸到夔门了,总算在天快亮时,把两边的底线搓成了这份 “纸面和平”。
林宇确实 “让了步”—— 硝石从五千斤砍到三千斤,头批只敢要九百斤,还特意加了句 “看朝廷调度,实在不行少点也成” 的软话;江南市场也没咬死 “免税”,写成 “具体税率得跟江南官府、商帮慢慢谈”,给足了张显贵回去 “跟郑芝龙和士绅们周旋” 的台阶。可林宇心里门儿清: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花架子,他真正要的 “实利”,早像钉子似的钉在了条款里,半分没松口。
就说第一条 “初期输血”,墨迹重得能透到纸背面,全是两人改出来的痕迹。最后敲定的话看着客气,实则字字带刺:“福建朝廷承诺尽全力协调两广、湖广,确保头批物资(粮食五千石、布匹三千匹、硝石九百斤、硫磺六百斤)一个月内运抵夔门港,交由川东军粮道衙门接收,通关文牒提前开具,不得延误。” 林宇用红笔把 “一个月内”“夔门港”“粮道衙门接收” 圈得密密麻麻,跟画了圈的猎物似的 ——“一个月内” 卡死了张显贵想拖的念头,“夔门港” 是川东军的地盘,物资到了这儿,谁也别想半路截胡,“粮道衙门接收” 更是绕开了地方文官的手,免得被他们以 “清点” 为名扣住。当初张显贵想把 “一个月” 改成 “两个月”,还想让 “朝廷驻蜀转运使” 接收,林宇直接把账册拍在他面前:“流民等得起两个月?士兵饿着肚子能守城?” 一句话堵得张显贵没话说,只能在 “尽全力协调” 这几个字上使劲描,给自己留了条 “我尽力了,是别人不给力” 的后路。
第二条 “市场钥匙” 的猫腻更多。备忘录写着:“福建朝廷原则上同意开放苏、松、杭、嘉、湖五府市场,允许川盐、蜀锦等蜀地特产入市,享受远低于常例的优惠税率,具体税则由朝廷牵头,两月内会商确定。”“原则上同意” 是张显贵死乞白赖加上的,透着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回头变卦别找我” 的小心思;可林宇盯着的是 “远低于常例” 这六个字 —— 管它具体多低,先把 “优惠” 俩字钉死,回头会商时,江南商帮为了赚钱,肯定会帮着川东说话,毕竟蜀盐比江南的私盐便宜,蜀锦比苏绣花样新,到时候税率压到三成以下不难。张显贵签这条时,手指在 “远低于常例” 上磨了半天,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给郑芝龙的盐场和江南织坊捅刀子啊!可他没办法,“稳住西南” 是首辅亲口 交代的,只能咬着牙画押,心里却盘算着:回头跟郑芝龙提一句,让他派盐商去会商时闹一闹,说不定能把税率抬上去。
最让张显贵 “得意” 的第三条 “名缰套索”,才是最藏算计的。条款写得漂漂亮亮:“川湖总督林宇,感念朝廷隆恩,欣然接受太子太保荣衔,承诺西南局势稍稳、军务得暇后,上表效忠隆武皇帝,维护朝廷权威,重大军政事务按例呈报中枢。”“欣然接受” 是张显贵硬加上的,就想拿这四个字回去跟首辅邀功,显得自己 “拉拢成功”;可林宇早把 “局势稍稳、军务得暇” 这几个字嚼透了 —— 什么叫 “稍稳”?流民安置完了还有城防要修,城防修完了还有军械要补,只要他想拖,永远有 “军务得暇” 的那天。至于 “重大军政事务呈报”,更是空话一句 —— 什么算 “重大”?他说算才算,真到了要紧时候,一句 “军情紧急,来不及等批示” 就能把朝廷的手挡回去。张显贵却觉得捡了大便宜,心里想着:只要林宇接了 “太子太保” 的衔,就算暂时不上表,也等于把西南绑在了朝廷的船上,回去跟皇帝和首辅都有个交代。
这会儿,张显贵用手指轻轻敲着备忘录,目光在 “一个月内运抵夔门” 上溜来溜去,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先把这批物资运过去,稳住林宇再说,后面的就说 “郑芝龙不让运”“湖广闹粮荒”,拖着拖着说不定就黄了;江南税率那事儿,拖到两月后,说不定朝廷都换了风向,到时候根本不用兑现。他抬头挤出笑,语气装得轻松:“林帅,这份备忘录,就是咱们俩为朝廷尽忠的见证啊!回去我立马跟皇上奏明,催着把物资早点运过来。”